Sunday, January 04, 2009

誰是勞工階級?

布萊爾的副手,英國前副首相John Prescott在BBC2推出個人紀錄片探討英國的階級制度(註一),令人感嘆英國這個階級政治與勞工研究的發源地已不復存在勞工階級意識。John Prescott出身於工人家庭,日後也成為勞工階級並活躍於工會;由於在工會內表現傑出,他一路轉戰政界最後成為英國副首相。John Prescott自身可以說是階級流動的最佳案例;然而在這部彷彿尋根探源的紀錄片中,John Prescott表現出的並不是對於自己力爭上游的驕傲,反而呈現出一種對於階級意識的焦慮,不知是出於對自己工人階級出身的污名化情節,抑或是對於時下階級意識式微的感慨。

在這部紀錄片中,所有他所訪問的中下階層民眾沒有人承認自己是勞工階級,而他們的理由都是「我又不窮」。片中只有兩位受訪者點出階級和金錢並無直接關聯。第一位是片頭的一位世襲貴族,他表示階級和一個人所擁有的財富實際上毫無關聯。第二位是片尾出現的走美艷脫衣路線的Jodie Marsh;如果有人批評女人胸大便無腦,那麼Jodie Marsh便是最佳反證,因為這位脫衣舞孃出身走波霸路線的女星是本片唯一一位能有條有理說出階級分別的受訪者:下層階級是受雇者,上層階級是雇人者,而中間階層是有專業能力的人,例如律師或教師等等。簡而言之,判斷階級的一個簡單準則是你每天要看多少人臉色。如果你是工人階級就沒什麼自由,要看老闆以及很多人的臉色;如果你是中間階層,你有專業能力、找工作較容易,因此可以少看點老闆和別人的臉色;如果你是上層階級,你發薪水或有人要繳地租給你,那麼這些人都得看你臉色。

從這個觀點來看,不承認自己是勞工階級並沒有什麼好處。即使你在銀行有份薪水不低的工作,但你每天不止要看上司臉色還要看顧客臉色,景氣差時一樣有丟飯碗的可能,還不如加入工會和其他勞工階級站在一塊還好處多一些,讓老闆不敢隨便開除你或扣你薪水。可惜從這部紀錄片來看,似乎勞工階級一辭已成為污名,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令人訝異的是,就如同波霸女星Jodie Marsh是本片唯一一位能分辨階級差異的受訪者,我在英國聽到的唯一有階級意識的一段話竟然是來自一位律師。

我的前樓友N在去年夏天正式考取律師資格,到律師事務所上班去了,數個月後他描述他的勞動過程十分資本主義化,剝削率相當透明。他說事務所禁止他們打字,一律只能錄音;他們把對顧客委託案的建議以及信件等等用電腦程式錄音之後,傳給秘書由他們去打字,顯然事務所認為他們付給律師的薪水不應該浪費在打字上。他們對顧客委託案的處理要精確計時,因此在處理一個委託案之前他必須按下計時器,以電腦錄音完之後要停止計時器,接著重複同樣的動作處理其他案件。由於他們知道事務所對客戶收取的鐘點費,也當然知道自己的薪水,因此加加減減之後剝削率便一清二楚。

當時我才剛看完John Prescott這部紀錄片,因此對於N如此精確地描述自己被剝削的經驗相當訝異,所以問了是否他是唯一一個明白這種資本主義剝削關係的員工(註二),然而N說他所有同事都很清楚這種剝削關係,只是他們都期待有天自己能成為合夥人或者自己開事務所罷了。這段對話令我震驚的是,我在英國知道的唯一一群有階級意識的雇員竟然來自所謂的中間階層,而他們明知被剝削卻沒有造反的原因是因為他們看到階級流動的可能性,因而為何看不到階級流動可能性的下層階級不僅承認自己的階級還不造反的原因就越來越是個謎了。

註一:Presscott: The Class System and Me,於2008年10月27日首播。
註二:我這位樓友不是學法律出身而是主修社會科學的,他的碩士論文以Gramsci的理論分析Chicago Climate Exchange,所以我才以為這是他清楚這種剝削關係的原因。我這位樓友熱愛非洲,交了位黑人女友(他是英國白人),前年到肯亞當義工教英文,去年考完律師資格後到中非最大的律師事務所實習,有空再來寫他在非洲的所見所聞。

No comments: